像我这样笨拙地生活——廖一梅

 从未听说过“廖一梅”这名字,直到从书架上发现了一本书《像我这样笨拙地生活》。
  翻开序言,映入眼帘的第一段话,就把我钉住了,像被凌空打入了一枚暗器。
  
  我的问题是,我知道自己笨,但没有人相信我笨。我的笨不是脑袋不够用不好使,而是在竖着“容易”和“艰难”两个路牌的十字路口,我永远选择“艰难”的那一边。在从大到小、数不胜数的选择中,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这么干,一路这样沿着“艰难”的路牌走了过来。
  
  原来,这世道还是有那么些人,像我一样,在不同的角落,坚决而恣肆地干着折腾自己的事儿。用廖一梅的话来讲:这样的人生,是一种以“试错”的方式来确立的人生。
  因为这段话,我立刻对她产生了兴趣,因为我很清楚,能说出这番话的人,而且还是个女人,铁定不是温室里绽放的娇花,铁定是干过与“杀人越货”同等能量级大事的“侩子手”。
  只不过这个侩子手唯一干掉过的人,是自己。
  因为有恃无恐,知道自己死不掉,或者是引颈一笑,死掉又怎样,不屑一顾。
  “对他人无限良善,对自己狠到残戾”,说的正是这种人。
  也许你理解不了,也许你认为人人都该是心无旁骛的小红旗,都该在额角刻上“幸福快乐”等字眼,满足于吃喝玩乐、功成名就才是人生之康庄正道。怎么能够折腾自个儿呢?怎么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明知故犯呢?一定心理变态,一定遭受了莫大的刺激,一定万分不幸非常可怜……
  其实,事实上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们知道,现实世界是一个三维空间。
  假设有的人生像莫比乌斯环,有的人生像克莱因瓶,甚至还有更多的比如三叶结、中国太极图等,不一而论,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谁也走不出这个三维空间。
  不同的是,生活在莫比乌斯环中的人,他们脚下指向的永远是一条有边界的路,有禁区,有极限;而生活在克莱因瓶中的人,他们的脚下没有边界,百无禁忌,没有极限。
  我要说的是,克莱因瓶中人之所见,是莫比乌斯环中人无法理解、无法望其项背的。就像没吃过糖的人,无从知道甜是什么滋味。而此时身在莫比乌斯环中的你,却将自己的极限视为整个人类的公共标准,而将克莱因瓶中人的无限视为不幸加可怜,这本身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吗?
  我本意并不是要表达谁比谁更高级的概念,而仅仅是说明,你们所见是根本不同的,毫无谁更幸福谁更可怜之类的比较可言,因为完全就不在同一个层级,牛头不对马嘴。
  当然,你可以颐指气使地嘲笑一切,像那些“变得越来越功利、市侩、识时务,只崇拜金钱和成功,并且希望人人都崇拜的公众”一样,肆无忌惮地“嘲笑你所不能理解的一切”。
  关键在于,你嘲笑的过程,获得了必要的优越感,失去了见识多维度天空的机会,而克莱因瓶中人依旧不住跋涉,你的嘲笑对他们连鸡毛都不是,因为他们的G点在别处,这才是真相。
  如廖一梅所言:人的本能就是趋利避害,但是实际上人对什么是“利”和“害”可能已经完全混淆了,大家觉得是在趋利避害,实际上可能完全是在自我束缚。
  ——这个放弃了剖开真我,而趋向满足表我的“利”,实则是一场与真我失之交臂的“害”。
  有些人,生来就不是为着吃喝玩乐功成名就的,那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提,他们需要知道生命从何而来终将去向哪里,他们需要知道自我意识是怎样产生的,怎么会有了一组神经在那里运作,就产生一个叫做“我”的意识跑出来,他们需要知道每一个身体语言在表达什么排斥什么喜欢什么无视什么……而这些,统统都不是你所关心的。
  而你热衷的这个店的烤鸡翅好吃,那件天蓝色的衬衣好看,大波浪发型比短发更有女人味,夏威夷沙滩的啤酒节会不会比丽江的夜啤酒更有情调,哪个商场在打折哪个大牌又在折上折划算到爆……这些也都不是他们所关心的。
  那些能引起你们兴奋的敏感点,无法给他们带来一丁点快感,正如他们两眼放光的一堆东西也无法令你高潮一样,你们共生于同一片蓝天下,但是你们之所见所感,天差地别,明白吗?
  更何况,“人应该有力量,揪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从泥地里拔起来。”这是生命本身的韧劲和力量,“没有胡闹过的人对人的不确定性,自我的混乱缺乏必要的了解,没有切肤之痛,会较难宽容,对许多人和事认识狭隘。”
  痛苦和快乐,都是糖,吃下肚子去,消化掉,都能产生力量。
  你不喜欢获得更多的力量是允许的,别人不喜欢软绵也是正当的。
  你消化不了痛苦是可以理解的,别人能从痛苦里化解出力量也是无可指责的。
  为什么非要把自己站立的路线视为最高标准、最高真理,将别人统统一竿子打死、退回到进化前呢?其实不过是认识狭隘罢了。
  “有太阳就会有阴影,你不可能只要太阳不要阴影“,正如你不可能只要快乐不要痛苦一样,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永不枯竭的单一的快乐存在。
  同样的,这世上也没有绝对的,永不枯竭的,单一的痛苦存在。
  快乐与痛苦是双生花,一出生就血脉相连,你剪掉痛苦这一支,快乐亦同样会死去,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写在这里都觉脸红,却偏偏有关于快乐痛苦的多次争执,不可笑么?
  回到廖一梅,我从未听说过她,对她轰动整个中国戏剧界的“悲观主义三部曲”一无所知,也从来没看过话剧,更不知道孟京辉是谁,对她所有的印象仅仅来自于《像我这样笨拙地生活》里的文字。
  一个认真思考过生命的人,怎么会不被她文字里的各个虫洞吸引呢?
  她确实不是一个很好的回答者,但是,她是一个很好的提问题的人。
  如果你认真思考过生命,那么你就会被频繁击中,因为她的很多问题也曾是你心尖爬过的虫子。
  可偏偏有些人很奇怪,将她贴上了“小资编剧”的标签,我觉得很是啼笑皆非的一件事。
  站在思考生命本质这个角度来讲,小资,多么附庸风雅的一个词儿,像猴子抹粉。
  呃,我无意为廖一梅分辩什么,前面说了,我对她一无所知,仅仅是就她书里的文字观感,表达一下,我体会到了她在追问生命这条路上的赤诚和执着,绝非某些人以为的那样花拳绣腿。
  比如爬楼梯,你只有亲自爬过30楼了,才有资格去揣测爬40楼是怎样的景观,而不是刚爬过不到10楼,就迫不及待地去对爬50楼怎样怎样指手画脚。
  那是贻笑大方而不自知的一件事。
  神喻说,苏格拉底是最智慧的人。
  为什么说他是最智慧的人?因为只有苏格拉底认识到,自己的智慧是微不足道的。
  可如今这年头,似乎满大街都是有智慧的人,这是一个智慧烂大街的时代。
  那些停止不了追问的笨孩子,上无大智头脑,下无九流心肠,便只得笨拙地生活了。
  “我从来不屑于做对的事情,在我年轻的时候,有勇气的时候。”
  偌大一个中国,终于看见一个女人不是以身体作家的名义,更不是以芙蓉凤姐之流的剑走偏锋,而是像潜水员一样,深潜进自己身心灵深处,挖出来一个个微芒,写出来这另一种不靠谱的生活。
  朕很欣慰。小小的蚁步,有时候也是一种质的飞跃,只要你肯向内心思考。
  是,她提出了许多问题,她没有很好地解答,可反思一下,你能提出这些问题吗?
  显而易见,你除了会讲一堆泛泛空洞的技术理论,半个不烂大街的问题都问不出来,因为你用刚爬过10楼的冒着热气的脚趾丫,踩在你以为的50楼上,想象着自己挥斥方遒的可爱模样。
  有想象力是一件好事。但拿着想象当事实来千真万确,那就非常可疑了。
  至于不靠谱,草浅云白说过:一个认真对待自己的人,怎么可能活得很靠谱呢。
  我赞同这话。
  一直都知道自己活得很不靠谱,但毫无疑问,我是在严肃认真的基础上不靠谱的,并非玩世不恭,并非像青春期的小屁孩那样蔑视生命,相反,我素来是敬畏生命的。
  允许你理解为“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我无所谓。
  只不过区别在于,真正的婊子所立的牌坊上铭刻了什么,我无意去表述,也丝毫没有轻视她们的意味,仅仅是表达这样一层意思:我这个没做过婊子的人所立的牌坊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句“我是荡妇”。
  无抛出一个噱头来哗众取宠的念头,而仅仅是因为,我认为荡妇是很有前途的一张脸,是我的众多可有可无的愿望中的一个。——意即有之很好,无之亦无妨。
  我觉着,不管人类如何进化,荡妇总是很特异的一种存在,它超越了高矮胖瘦、脸型身段等审美基础,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获得更多的青眼或白眼。——它所引起的能量流动,比普通人类更轻易、更剧烈。
  至于这样的能量流动有何用处,我说不好,但有句成语不是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么?
  如果有一天,能量成为我们赖以生存的必需品,就像现在的氧气一样不可或缺,那么顶着“荡妇”这张脸,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就接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庞大能量,多壮观。
  别担心,所有负能量都会被转化为正能量,这是有生以来,上天一直给予我的锻炼。
  其实,如果不带着“道德”这个紧箍咒去看荡妇,她和世上的其他女人没什么分别。——出卖生殖器官还是出卖脑细胞,都是卖,谁也谁下贱?别忘了,我们都是从生殖器官里被挤出来的,天生就出身卑微。
  何况在我的概念里,荡妇和婊子是有区别的,前者是行止放荡,后者是纯粹的出卖,当然,她们也站在同一水平线上,跟淑女、少妇、老媪等女流一视同仁。
  一个人的高贵不该是以身体来界定的,真正耀眼的是精神内核。
  又有句话,明着看什么人不顺眼,其实是自己修养不够。
  那些明着看廖一梅不顺眼的,可不可以视为是因为向内心深处追问得不够呢?
  唔。思维发散,毫无逻辑,还是来看廖一梅吧。
  后面贴出的是《像我这样笨拙地生活》的序,以及一些我觉得有意思的文字摘录。

  《像我这样笨拙地生活》序
  
 
  我的问题是,我知道自己笨,但没有人相信我笨。我的笨不是脑袋不够用不好使,而是在竖着“容易”和“艰难”两个路牌的十字路口,我永远选择“艰难”的那一边。在从大到小、数不胜数的选择中,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这么干,一路这样沿着“艰难”的路牌走了过来。
  
  “我从来不屑于做对的事情,在我年轻的时候,有勇气的时候。”在《悲观主义的花朵》里我写过这种豪言壮语,也算是实情。年轻时胡闹,谈不靠谱的恋爱,辞职,写剧本,做没人看的话剧,和没人看好的愤青结婚,这些在当时都不是明智的选择,而是不计后果的任性。年轻时并不知道自己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但一直清楚地知道我不要过什么样的生活。那些能预知的,经过权衡和算计的世俗生活对我毫无吸引力,我要的不是成功,而是看到生命的奇迹。而奇迹,是不会在容易的道路上绽放的。也许,在所有不被看好,无人尝试的错误的选择的背后,会有不曾见到的可能,不曾设计的未知。未知让人恐惧,引人好奇,也因此证明你的勇气,成就你的自信。在每个死胡同的尽头,都有另一个维度的天空,在无路可走时迫使你腾空而起,那就是奇迹。 
  
  “我曾经一事无成,这并不重要,但是这一次我认输了,我低头耷脑地顺从了,我就将永远对生活妥协下去,做个你们眼中的正常人,从生活中攫取一点儿简单易得的东西,在阴影下苟且作乐,这些对我毫无意义,我宁愿什么也不要。”《恋爱的犀牛》里所描述的一己的勇敢,那是一个人年轻时唯一拥有的东西。在一次次的错误中成长,将所有看似错误的选择最终引导向正确的结果。我坚信,人应该有力量,揪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从泥地里拔起来。 
  
  年轻时,写过很多蛊惑他人,也蛊惑自己的台词,比如:“上天会厚待那些勇敢的,坚强的,多情的人,只要你有足够大的愿望,你就是不可战胜的!”当然,你也知道,上天不会厚待任何人,无论是你,还是我,痛苦、困惑和艰辛对每个人都是同等的。回避,躲闪,辗转腾挪都毫无作用,既然来的总是要来,迎着刀锋而上恐怕是最好的选择,起码节约时间。上天当然不会厚待你,但自己可以成就自己。
  
  我这种以“试错”的方式来确定的人生,丰富多彩,但很难向人推荐。那些台词依然每天在舞台上,在观众席里回荡,它们鼓励了和我一样的人,也会造成他们的困惑。我的一位女演员有一次对我说:“我不是那种女文青,我不是那样的人,我要过正常的生活,我怎样才能让那些男人明白?”我回答了她,尖刻无比:“那就不要摆出一副女文青的架势,你脸上就写着:来伤害我吧,我不在意,我等着痛苦成长呢。去掉这个表情,那些人就会躲开你了。”她满脸迟疑地看着我,仍然是一副标准的女文青表情。我不知道文艺青年什么时候成了贬义词,对我来说,它既不好,也不坏,它不过是一个过程,一种处于困惑中的生命状态,一个人有太多自我和世界的关系需要协调,那种困惑和执拗的表情必然会占据他的脸,不过那也不无魅力,总好过一张麻木不仁的脸。 
  
  喜欢有创造力的、有激情的、不囿于成见的自由生活。如果什么有利于这样的生活我就赞成,反之,我就反对,无论是传统道德还是时髦观念。我反对伪善,谎言,媚俗,狭隘,平庸,装腔作势,一团和气,不相信任何人制定的生活准则和幸福模式。不管世界给没给你这种机会,我相信人都可以坚持为自己为他人创造自由的生活。 
  
  在我的新戏《柔软》里有个易装癖的时装设计师,在舞台上男扮女装,调侃观众:“人生是没得选择的,我的命运便是一星期做两个小时的女人,可是,我比你们幸运,我的人生里至少有两个小时是属于我自己的,你们难道不偷偷地渴望能有这样的两个小时,卸下你们的面具,摆脱所谓的成功和正常,为所欲为,做一个真的自己,或者做一个幻想中的自己?你们没有这样的机会,你们真可怜!”这个角色的原型是我的一位朋友,樊其辉,现实中也是一位著名的设计师,但宁愿称自己为“女裁缝”。有几年时间,他每周二在三里屯的“法雨”化身为歌女“碧浪达”,享受他生命里自由的两个小时。我一直喜欢他和他的歌声,还有他那些尖刻辛酸的笑话,他是有勇气把生命坦露给你看的人,流着眼泪还自嘲地笑着。在舞台上他一直笑到最后,但现实中真实的结局,却是他在《柔软》新闻发布会的前两天,在家中自杀身亡。据说他死得非常坚决,尝试了很多次,直到成功。这突然的消息,对当时剧组的所有人都是可怕的打击。生命真的很沉重,也很脆弱,不是一个乐观的态度和几句自嘲的笑话能交代得过去的。自由,不是不能获得,但需要万分的坚强和一点点运气。 
  
  “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细细分辨,哪个人的生活不是由秘密和谎言堆积而成的?但是,巧妙地度过一生有何意义?不过是辗转腾挪的生存技巧。技巧越高辗转腾挪得越好就离真相和本质越远。我宁愿选择笨拙地度过一生。
  

  其余摘录:
  
  我一次次地看到窦唯的消息,说他没钱,说他生活怎么潦倒,说他坏脾气,死不开口,他如此地沉默,希望简单地生活,他们还是不放过他。谁不放过他?娱乐记者?是那些藏在这些记者镜头后面的变得越来越功利、市侩、识时务,嘲笑他们不能理解的一切,只崇拜金钱和成功,并且希望人人都崇拜的公众。没有比娱乐一切的态度更无聊的事,娱乐甚至没有幽默感,对完全不可笑的事情津津乐道。
  
  大家顶着爱这个词,其实干尽了人间丑事。
  
  有了爱,可以帮助你战胜生命中的种种虚妄,以最长的触角伸向世界,伸向你自己不曾发现的内部,开启所有平时麻木的感官,超越积年累月的倦怠,剥掉一层层世俗的老茧,把自己最柔软的部分暴露在外。因为太柔软了,痛触必然会随之而来。
  
  任何在爱情中的人都是阴谋家。
  
  大多数人在谈论爱的时候,谈论的都是需要,自我的需要。你认为自己的爱是单纯的、无目的的,实际上大多数情况下你想的都是利益,这个利益可能是舒适感、安全感或者某种自我期许……而且这种爱,多半都是你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选择。甚至在你顶着爱的名义的时候,在你自我牺牲和对别人关怀得无微不至的时候,也很可能不过是满足你自我肯定的需要。
  
  我常听到有人表达他的感情,而所说的不过是他的需要,他的企图以及别人不能满足他的需要时的难过和愤怒。如果你是不幸福的,充满矛盾和缺憾的,爱情关系只能让你更充分地意识到这一点,带来更多的矛盾和缺憾。
  
  人对爱的态度,代表了他对这个世界的态度,爱情是一把锐利的刀子,能试出你生命中的种种,无论是最高尚的还是最卑微的部分。
  
  杜拉斯: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唐璜》:我对你的爱就是对人类的恨,因为爱上了人类便不能专心爱你。
  
  善解风情是一种天赋,赏心悦目。但要在他们心里寻求真爱,就如同在沙漠中找水,找到了弥足珍贵,找不到,便渴死在路上。
  
  我预感到我正在开始一种深刻而热烈的感情,我从未体验过的爱,它只在悄悄靠近,我已经感到了暴风雨来临前那种空气的颤动,它必将到来,必将把我席卷,我并不着急,我等着,等着人生把我抛向那个漩涡,等着生命向我展露它新一轮的花招,展示它深不可测的力量。
  
  也或者,奇迹只是身体深处一次不为人知的爆炸,有时,我甚至觉得人们是受不了奇迹的,所以他们故意地去辜负它。那不被正视,不被认可,被溅上了泥浆的奇迹,正委屈地,令人心碎地一次次跃上天际,看啊……
  
  外在的失去或获得都不构成人最本质的惩罚或者奖赏。人面对的最大困难始终是自己,有时候是一根羽毛落下来就不行了,有时候泰山压下来都没问题。
  
  如果一个人有勇气把自己剖开来,其实每个人的内心都是惊世骇俗的。
  
  你什么都相信,是一种迷信,你什么都不信,也是一种迷信——你在迷信那种“不信”。
  
  勇敢关乎一个人的尊严,它可以使人更开阔,不那么狭隘。如果人人都这么自我保护,现在人类一定还住在树上。最先下树的一定是最有勇气的人。人最基本的一点就是百无禁忌,禁忌越多就会被框得越死,会越来越僵硬,最后只能退化。
  
  人,最终能发现生命答案的人太少了,可能终其一生你都没有发现,但是你依然要对这个世界给予你的一切做出反应,然后确立你对于这个世界的态度。
  
  如果不能把自己推到一个最极端的地方你可能看不到自己,就好像把自己逼到了一个死胡同里,你眼前的门是关着的,但可能在你的上方或某一处,另一个维度的门会打开,人得有把自己逼入绝境的勇气。
  
  在伪善和恶之间,我宁愿面对恶,起码它更接近真实,没有比虚假的东西更可怕的了。如果你认为自己是善的,而其实是伪善,那你就离真相太远了,比恶更远。
  
  谁也成就不了谁,人只能自己成就自己。
  
  人对自己的无知,对性的无知,有时候是令人发指的。
  
  你对自己有更深的了解,就会有更多的诧异。
  
  痛苦和欢乐是一张纸的两面,这张纸就是生活,它们俩是相随相伴的,一张纸只有一面是不可能的,大家只重视欢乐的那一面,其实对我来说,我更重视痛苦的那一面,最终教会你什么东西或者指引你成长的更多的是痛苦。
  
  我是个过分认真的人,总想给生命一个交代。这种愚蠢的努力简直成了我的噩梦,当然,也是最终的救牍。
  
  我一直是个悲观主义者,对生命态度淡然,认为向这个非我所愿而来,没有目的,又缺乏意义的生命讨好献媚,曲意逢迎是可笑的举动。面对生活,面对命运,我们以前是无能为力的,以后也一样无能为力,唯一可做的就是尽力保持一点尊严。当然,让自己对世界和生命不存奢求很难,不渴望幸福就更是一句空话,但有了悲观这杯酒垫底,做人也会有一点风度。
  
  生命是一个枯燥艰辛的过程,我们每个人都一样,人的处境是很可怜的,我们创造了物质世界,但我们控制不了的却是自己的生活。
  
  不回避痛苦,我基本上是迎着刀尖儿上的人。如果你一路躲闪,一直生活在舒适、愉悦、顺利的环境里,你会变得肤浅。人类就是以痛苦的方式成长的,生命中能帮助你成长的,大都是痛苦的事情。我珍视生命中的这些痛苦。
  
  无常本自然,对人类却是很可怕的意外。
  
  我讨厌废话,讨厌枯燥、无趣、缺乏意义的言谈,别人的和自己的都讨厌,如果不是非说不可,我宁可闭嘴。
  
  厌恶人际关系,不是不能处理,是不屑于处理,没意思。
  
  朋友应该是能量的交换。
  
  琐碎的生活会掩盖许多生命的真相。
  
  我不拒绝这个世界,但我跟这个世界的接触是有限度的,只能允许在某种限度之内。
  
  你得有权利有资格才能夸奖我,不是每个人的夸奖都会让我高兴的。
  
  我对与本质、真相无关的东西毫无兴趣。
  
  这个时代就是把事情无限复杂化或者无限简单化。人们总是需要一个确定的答案,其实是让生活变得充满教条和偏见。很多东西是混在在一起的,人不会把自己梳理得那么清楚。
  
  这废话满天飞的时代,沉默是人类最大的贡献。
  
  回避大多都是出于恐惧,中国文化回避死亡和性是因为恐惧。
  
  人的本能就是趋利避害,但是实际上人对什么是“利”和“害”可能已经完全混淆了,大家觉得是在趋利避害,实际上可能完全是在自我束缚。
  
  我从没打算遵守小市民的道德规范。
  
  这是一个资讯过于发达的世界,无用的资讯太多了,人基本是被生活表面泛起的肥皂泡迷惑了,你挑拣肥皂泡没有意义,因为它们肯定会碎的。
  
  这个世界就是喜剧、悲剧和闹剧混杂的世界。
  
  解决一个误会就会产生另一个误会。
  
  大家都是通过面具来互相辨认的。
  
  我同意,胡闹是年轻女孩和年轻男孩成长的必由之路,是成人的必修课。而且,我不相信有简单、正确、容易的捷径可走。没有胡闹过的人对人的不确定性,自我的混乱缺乏必要的了解,没有切肤之痛,会较难宽容,对许多人和事认识狭隘。
  
  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功课,可能会有人提供一点帮助,但最终任何事情都要自己解决。我经常有那种感觉,如果这个事情来了,你却没有勇敢地去解决掉,它一定会再来。生活真是这样,它会让你一次一次地去做这个功课直到你学会为止。
  
  很多人在年轻的时候都是荷尔蒙高涨得要炸开一样。他想献身,想爱一个人或做一个工作,然而就是在这种最热烈的时候却没有出口,不能抒发,不能像烟花一样绽放。他和世界不能融合,自己那么有力却得不到呼应,找不到可以献身的东西,所以迷茫又不肯屈服……
  
  人是可以像“犀牛”一样那么勇敢的,哪怕很疼也是可以的,看你疼过了是不是还敢疼。大多数人疼一下就缩起来了,像海葵一样,再也不张开了,那最后只有变成一块石头。要是一直张着就会有不断的伤害,不断的疼痛,但你还是像花一样开着。
  
  那些将内心的痛苦转化成外在的力量,或者试图影响周围的人,其实比那些死守自己的痛苦的人要坚强得多。
  
  生命就是一个寓言,世界总是用某种特有的方式让人明白一些秘密。
  
  你如果是个一辈子都快乐无忧的人,那你肯定是个肤浅的人。
  
  最可怕的就是有公共的成功标准或者公共的幸福标准。如果你认为好,那就是好,“好”完全是自我感觉,跟别人没什么关系。
  
  生命在我的身体里,在我的眼前完成了它做了上亿次的小魔术,我像个被惊呆的孩子,整天坐在摇篮前,看着这最平常不过的奇迹。我曾经努力在世界和我之间建构一道屏障,现在我清楚地知道,这道屏障的致命缺口出现了,这个小小的缺口会引来滔天洪水颠覆我的人生,把我从一个自由自在的任性女人,变成一个牵肠挂肚的母亲。平生第一次,我对死亡产生了恐惧,我竟然产生了想要永远活着的愚蠢念头,不是因为贪恋,而是因为挂念。我曾经以为爱情是最不理智的感情,原来还有别的。
  
  有一件事你无论如何不能否认,你的经验,你的教训,你受过的痛苦,你一次次的努力,你最终掌握到的一点人生秘诀,对你的孩子毫无用处。他什么也继承不了。你当然可以强行灌输给他,但还是得看着他一次次跌倒,又哭又闹,抹着脸上的血,自己不试连糖和盐都分不出来。而对那些过分热心的父母,这些小没良心的没准还会拿出詹姆斯•迪恩的劲头,说:“我要过我的生活。”我的生活是什么?就是你以前受的苦都白受了,他又要从头开始!
  
  有一次哄儿子睡觉的时候,问他:“到妈妈这儿来之前,你在哪儿?”他当时四五岁,想了半天回答我:“想不起来了。”我就笑:“那也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实在想不起来也没什么,反正你到我这儿来,我很高兴。”他没再吭声。我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拉下他蒙在脸上的被子,黑暗中,摸到他满脸都是眼泪。但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了。我当时深有感触,这是人本能的,本质的忧伤,这就叫“乡愁”吧。你不知道你是从哪儿来的,这对每一个人都是很悲伤的东西。但是在我们长大的过程中,因为反复地问而没有答案,就被放弃了,然后你转而关注现实的问题——我要学什么科,我要上哪个学校,我要去哪个公司,我要买房子……忙于解决这些问题,你把你最本质的疑问放弃了。
  
  从长大开始,我们就是在给自己画格子的一个过程,听别人指导我们的人生,告诉我们左边到哪为止,右边到哪为止,上边到哪为止,下边到哪为止,告诉你,左边可能是你要学业有成,右边是你要找到好工作,上边是你要有幸福的婚姻,下边是你要有钱,这些格子慢慢地画出来,你把你自己框在里面以后,你就觉得安全了,你就觉得能获得幸福了取得成功了。其实这是不可能的,那个格子只能让你更困惑。那些能为人类打开新的局面的人,或者能带来新的格局的人,都是因为他没有这些框子,他是个勇敢的人。
  
  后天是包裹在自我外面的一个厚厚的硬壳,而且是一层又一层的硬壳,人不知道要花多大力气才能把这个硬壳一层层地去掉,而且这一定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因为它已经跟你的自我密合地长在一起了。
  
  有太阳就会有阴影,你不可能只要太阳不要阴影,这是必然的,你只能正视这件事。
  
  试图解决问题的人从来不是残忍的人,是制造问题的人残忍。
  
  钻进柴米油盐里,你就陷入了时间当中,时间立马会在你身上发生流动。如果你生活在时间之外,时间自然就管不着你了。
  
  不触动人的某种禁忌,人是打不开的。
  
  我认为如果试图去想观众喜欢什么你给什么,一定不会赢得他的尊敬。你想取悦一个人得到的一定是轻蔑。要想得到别人的尊重,你首先要有自己的尊严,这个尊严就是认真地对待作品,以你真实的态度,而不是更低或更高的态度,呈现你的想象力。讨好他人属于服务性行业,我觉得艺术不是服务性行业。
  
  作家应该是致力于把自己的脑子写透的人。你对自己的剖析会对别人有用,会让别人看到很多东西,发现自己。我觉得如果写作者有什么用的话就是这个用处。他不是编造出一个谎言或者是一个美丽的东西来让你忘却自己,而是让你更尖锐地面对自己。
  
  被误读是创造者必然的命运。就像博尔赫斯在80岁的时候说的,我不相信任何语言表达。我觉得这是作家的宿命。
  
  索拉说过一个故事。她在美国的时候和非洲原始教派的主教相熟,有一次她跟那位主教闲聊,说自己有一阵子没恋爱了。那主教不以为然地批判她说:“你怎么能这么不重精神?!”对于非洲的宗教而言,不恋爱的人是太物质的,纠缠于现实世界的泥潭中,精神不能飞翔。
  
  我知道我终将老去,没有人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你的爱情也不能。我将从现在起衰老下去,开始是悄无声息的,然后是大张旗鼓的,直到有一天你看到我会感到惊讶——你爱的人也会变成另一个模样。我们都会变成另一个模样,尽管我们都不相信。
  
  我倾向认为我们最爱的人是给我们痛苦最多的人。这是一种难得的天生禀赋,一种张弛有度的高技巧能力,因为太多的甜蜜让人厌倦,太多的痛苦又引不起兴趣,能使我们保持在这个欲罢不能的痛点上的人,我们会爱他最久。
  
  他有你想也想不出的温柔,你花再大的力气也模仿不来的温柔,他的温柔足以淹没你的头顶,窒息你对人类的兴趣,截断你和世界的联系,泯灭你的个性,让你愿意作他的气泡,他淘气的小猫,他红翅膀的小鸟,你为自己不能这样做而痛恨自己。
  
  老天不会平白地给你任何东西。他既然给了你比别人更强的承受力,他也就会给你比别人更大的考验。
  
  我喜欢冷静的人,但极端讨厌冷漠的人。我要的是冷静面孔下燃烧的炽热灵魂。
  
  躲避他的邀请,就是怯懦。球已经抛出来,不接就是失手,这对我的骄傲来说是不能容忍的。
  
  我讨厌被别人描述!无论是好,还是坏,都一样。你在抢我的东西明白吗?我的描述是属于我自己的!
  
  我的人生就是用来接受打击的,你做过这种人生准备吗?没出手我就已经先胜了一招。
  
  我能够怎么办?一个现代女子的悲哀。我不会绣荷包,不会纳鞋底,不会吟诗作赋,不会描画丹青,甚至不能对他海誓山盟托以终身,如果我想告诉他我喜欢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和他上床。和他上床当然是不对的,我知道。
  
  女人有两种,一种是月白风清的,一种是月黑风高的。
  
  我们在生物学上都知道物竞天择,而对于人类自己却想出一些“公平竞争”之类的花招迷惑弱者,以便名正言顺地把他们淘汰出局。
  
  本来一切都很圆满,但是有了爱,只要有了爱,一切就不同了,不再是圆满,而是巨大的缺憾。
  
  你要真敢强奸我,我还真懒得反抗。
  
  这是一个女性蜕变的时代,有欲仙的兴奋,也就难免欲死的折腾。
  
  我很自私,我害怕如果我不说出来,我会因为想着这些没说出口的话而记住你。我不愿意。
  
  电视剧总是不能像电影一般精美,因为它像生活一样太过冗长,人们渴望日复一日的幸福,其实有了日复一日也就不再有幸福。
  
  他知道如何隐藏对他最重要的东西,但是他善于隐藏的天性会在一样东西面前暴露出真相,那就是——时间。当时间过去,最重要的东西变成次重要,他便会把它暴露出来,再去掩藏更重要的东西。
  
  爱情,你忍不住要伸了手去握紧它,可握住的时候已经碎在手里了。
  
  一般人都知道自己毫无价值,没什么可坚持的,而且还知道自己受不了艰辛磨难,就都奔着投机取巧去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在投机取巧的路上相遇,所以这条路上特别的挤。
  
  这句“我想你”在我嘴边打了千万次的转转,最后还只能咽回肚子里,它是一块永远也消化不了的砖,见棱见角地硌在那儿,动不动都疼。
  
  什么算“想你”,一次偶然的夜不能寐,还是无休无止没日没夜的无望;一瞬间的怀念和永远的不能自拔,只是“想你”和“很想你”的差别,不说也罢。
  
  我挺着脖子支持了那么多年,最终希冀的竟然也不过是被宠爱,被恰如其分地宠爱。这个发现可真让我瞧不起自己。
  
  对我,他不再是一个现实的人,而是一种感觉,爱的感觉。那感觉在高峰处被突然冷冻,于是便停留在我的身体里了,完好无损地停留在某处,不能进也不能退,不开花结果,也不腐烂变质。
  
  有的人生而被罚之多情,有的人则生而被惩之坚强。多情的人会被谅解,坚强的人却得不到宽恕。坚强——这令人不快的美德,不被同情,不被可怜,不被娇纵,是世界折磨你的借口,是人们伤害你的口实,还带着它干什么?丢弃它吧。否则就接受伤害,扬起你的头吧,这是你的天赋!
  
  爱情也是一种饥饿,至少它和饥饿带来的感受相同。留住那蜜糖一般的感受以备将来享用的企图是徒劳无益的,没有幸福可以封存不变。
  
  没有聪明人,只有运气好的人。不掉进这个陷阱,不等于不会掉进另一个陷阱。
  
  每个人都是一个深渊,我们俯身去看的时候都会禁不住头晕目眩。
  
  纯情和色情一样好卖,都是故作姿态。
  
  像你这样的美女要是讲原则就太不体面了。
  
  男人讲仁义道德多半是伪君子,女人讲仁义道德多半是丑八怪。
  
  保护我吧,除了诱惑,我能抵挡一切。
  
  谈情就像下棋一样,谋篇布局,起承转合是最基本的;还要纵横捭阖,左右逢源,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最关键的是不能动感情,谁动感情谁就输。
  
  有一件疯狂的小事,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叫做爱情。
  
  谁又能知道我们每日的生活不是我们在另一个世界的另一张床上做的梦呢?
  
  每个人都很孤独。在我们的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我知道会出差错,在娘胎里就知道,不是这里出差错就是那里出差错,你们也一样,不是吗?你们就算选对了父母生对了公母做对了功课上对了学校找对了老板跑对了方向算计对了别人出对了名挣对了钱操对了部位,也可能爱错了人,放错了CD。
  
  我是个一本正经的荡妇。
  
  通常,像你这么花言巧语的男人,在床上都不行。
  
  这年头,剃头的叫做造型师,裁缝叫设计师,照相的叫摄影师,算账的叫会计师,对自己有用的人一般叫老师,到最后还不都是个“尸”,后面加个“体”,“体面”的“体”,“尸体”。——人死了就都体面了,没了需求,也就不下贱了。只要活就是下贱,都是想从别人那捞好处,弄到点东西,钱,满足,权力,舒服,欣赏,好感,尊敬,爱情,都是用来满足自己的,谁也别假装自己不下贱。
  
  生活不过是个沙漏,正着放,反着放,怎么放都是同样的时间流逝。
  
  我只是不懂,那些人怎么能有那样的信心,觉得自己站在美德和正义一边,好像禁欲就能集所有道德之大成于一身。
  
  你喜欢做爱吗?那是因为在那时候你的大脑停止了运转,你在身体的深处感到了生命最内在的活力,是感到了,而不仅仅是明白了知道了。我们的身体比大脑聪明得多,有真正的直觉和感知能力,但是人们都不去注意它。你得学会使用你的身体,不只是做爱的时候用它。
  
  本质上,我不是一个回答者,我是一个问问题的人。
  
  如果一个作者诚实,他的作品就都一定是自我的坦露。不必具体谈论自己的生活,对人和世界的看法决定了你的描述,这种坦露是掩盖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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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晴客栈 » 像我这样笨拙地生活——廖一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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